以这些诗,纪念年85天的隔离生活,因其写于这85天之内。而后,便是崭新的。

摄影:藏天

所有人在棺材里都一样

那就让我们在生前有不同的面貌

——布罗茨基《AnnoDomini》

螟蛾

为了证明观点,她不停地

举例,试图印证

正确性。友说其丈夫敏感

曾冲出经哲学院门槛

杨柳树下挂一脸柳絮

脸白如冰雪,身陷公房

扇贝不甘心待在河床

我们吞食自己的珍珠

如同在亿万年前,鲎吞下自己的肝脏

点燃命里的蜡烛,她的模样

在镜中锈迹斑斑

声称这是天地间的私有品

请把她所思,化作胡萝卜和玉米

在污垢中推开一只螟蛾

墙壁白得发亮

夜里有哮喘者不断死去

面目模糊,每个人鼻尖都伫立

一只扇动灰翅的蛾类

薄粉层呛出死者的泪

小钱袋,装着母亲的唏嘘

皖南米城,楼顶光束昼夜透亮

一年年,长江泄洪,人们向未知地奔去

旋转的莲花,旋转的螟蛾

一只口罩

让我看见更多荒谬吧,笑不出来

当他发来一个笑话。我闻到

窗外消毒水味儿,浓烈

穿白色防护服的人在为居民取物品

谢谢他,我默念

皱巴巴的草坪上,卧着一只口罩

黄昏弥漫

掀开生活的硬壳,一张

金黄软皮沙发

弃于上海某院落鸢尾丛中,恰好

摄影者无心拍下,虚构

曾经的屋主,一个穿旗袍的女子

侧卧在沙发上

睫毛扑闪黄昏锐利的指针

那时的人不愁生计,

裹腹的是干净的蔬果

在黄昏弥漫的天空下,

电子器件厂的工人、街头粉刷匠

三五个走出校门的中学生,同时感知

什么在枯萎什么在盛兴

存货

我手里的存货,曾经过辗转的交易

物流、货车、志愿者的手,最终抵达这幢楼

这间屋,搬迁不足三年,鹅黄墙壁

斑驳储物间,随意堆放着

存货。静物,蹲在虚假平静的顶点

天,阴晴不定,铲冰箱壁

薄冰。晨起照镜,雀斑加深

镜中过于熟悉的形象,像一件人间的存货

在我的滑轮上

在我的滑轮上我是唯一的芦苇

和狮子、骡子、一只鹦鹉同行

我的穗子统治着平地

遗忘不被允许。驭风狂行

哪只动物困在山顶?又是谁

抱来淹在湖底的圣人,我盯着

这个人类垂死的眼睛

只剩芦苇弯腰折断时的绝望

一根芦苇在我的双轮上

分娩,我有孩童的心性飘忽迷离

生即众多,死也盛行

反正什么,都没有定性

近日

美元LP撤退,暂缓投资中国

一个稻草人站在税收区,它手臂

像李白挥金,撒出一迭美元

俄乌如鹤蚌相争,稻田一片寂静

女友给我写信,提及失业

和上海的疫情。早餐是一根红薯

东海潮汐,我们的文明忽明忽暗

春天是一根稻草,慢慢驶进漂浮的日子

病是世界的譬喻

有什么是一场传染病不能湮灭的?

我们的身体、语言、思想

哽在一只鹌鹑的喉中

咕咕发酵着,它的唾沫流向了大地

它的胃液正艰难地消化分歧

而我,长了一张扭曲的脸,居家隔离

第四十二天。方舱里,人们挥舞

一根白纱绷带,举起

喷枪口径,消毒水正撒向城市的头顶

有人在烘焙面包,有人在炙烤人心

一起蚕食痛苦吗?哦,你将拿去这些洋葱

面粉、鸡蛋。这些珍贵的食物将打包

分发给春天里的每一个人

窘境

递给她一包厨房纸巾,擦拭鲤鱼身上的水珠

像“失常的奥兰多”中的女杰,城市灌木丛中折叠着

棉布白衬衫和黑色蓬顶汽车,小说情节常让人迟疑

恍惚或真实性。食物、帐单、房租……她像一个小小变量

缓慢写下的问号……而活着是不变的难题:午餐、窘境

捣柠檬

捣碎一颗柠檬,从酸汁里观察微生物正狂舞扭曲

酸到掉牙,一口饮尽,这仁慈的酸与湿润口感

麻木的舌头让我一无所知

海马狂欢

闭眼,祈求一张睡眠的许可证

黯蓝海洋中竖立的海马

它绝美且忧郁,身如虫洞幽深

物种恩典,死亡才能让海

轻盈地摇晃……睡着

常忧虑此世,何处是故乡,何处是乡

我是海马吗?曾搁浅在礁石上

看过商人精明,也窥视过

狂欢节贴满金片的服装!小丑红鼻子!

白纸

我们曾在黄浦江畔观看一艘艘观光船

又去洋山港,货轮载满粮食

停泊于口岸,风车伫立在东海里

男孩从车窗探出脑袋,说嗨!

一切比预料的更快,也比人们倚靠的

更松垮,当白纸中伸出贪欲的手指

食物闪耀起橘色,紫色的霉斑

白昼如谜,夜色怒绽

光摧毁栅栏,意识迸发出同情的岩浆

认识饥饿,金融,科学,慈爱与疾病

春天里塞着揉成一团的白纸,你我藏在褶皱里

飞溅

主妇站在厨房,掌心沾着鱼腥味

不可避免,无处可匿

圣人有白发、布满褶皱的前额

他具备智慧与贪婪,朱红色祭衣……

而她有第四十八天,鼓胀的脸颊

砧板上,鱼的神经元,正变成小小的颗粒

鱼眼发白,瞪视荒谬

反重力、龙头水珠飞贱

她感叹

“这不同寻常,苦春罢了”

缎轻轻,原名王风。中国作协会员,曾参加诗刊社第34届青春诗会、十月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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