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深处底层的人还不知道，饱受创伤的神州大地会发生剧变。

我叫草花，那年我21，带着孩子逃荒到冀南，根本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去。

三年多前，我在父母的安排下，嫁给同村的冬生，却仅仅只是过了一个多月的舒坦日子，他就被当兵的抓走，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当时还不知道肚里有了他的种，等到发现的时候才慌了神。

好在婆婆对我还不错，我顺利的诞下个女孩，取名叫做杏儿。

就在48年的时候，我们那里天天打仗，又赶上夏天发了大水。

婆婆和公公都死了，娘家人逃荒不知道逃到哪里，我也只能带着杏儿往北走，走到邯郸的时候，就再也走不动了，饿的我两眼发昏，杏儿也是饿的哭都没力气。

我知道这样下去，我们娘俩指定得饿死，当时我看到有当街买人的，我就去求人家把我买了，只要给口吃的就行。

那些买人的也没骗我，他们说买了我们会卖给人家当媳妇，要是我不愿意就别进来，进来就出不去，这世道没到一定程度，还是不要走这一步。

我当时已经没办法了，还管得了那么多，只要能有口吃的让杏儿活下去就成。

然后人家就收了我们，跟我说带着孩子的不好卖，谁也不愿意买个还带一个。

我求他们，千万别把我家杏儿丢掉，他们只用给我一人份的食物就行。

那人也是个善心人，看杏儿可怜，就叹了口气答应了，把我们收下来。

果然，人家买家去挑人，看我带这个孩子，直接无视我走过去。

别人都被买走了，我还在那没卖出去，连老板都着急了。

这天又有人过来买媳妇儿，老板说把孩子先藏起来。

问你啥都不要说，我就说你是黄花闺女，你要能卖出去，就算捡条命，要是卖不出去我也不能再养着你们了，你们该去哪去哪就行了。

我赶紧答应，心里慌张的不行，对命运充满了未知。

那个男人来了，是个长得挺精神的小伙，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原先是个当兵的，只是被俘虏教育之后放了回来，拿着攒的钱打算买个媳妇儿回老家过日子。

走到我跟前，我一脸的期盼，希望他能把我给选走，给我们娘俩一个活路。

他看我的眼神也带着可怜，那个老板趁机介绍我，说是从豫北逃难来的，家人都死光了，还是个黄花闺女，你要是买了回去保准能生个大胖小子，只要十个大洋就行。

那人心动了，问我几句话，然后就跟老板交了钱，然后到外面等我。

卖出去人是要先洗澡的，老板在我洗完澡时候将杏儿交到我手里。

还给我准备了个箩筐，让我把杏儿装进去，说出去这个门，咱就再不认识，要人家反悔把你们赶出去，也是我的命，不要去怪他。

我点头背着箩筐出去，交代杏儿不要发出声音。

杏儿是个特别懂事的孩子，让他不要发出声音，她就在筐里安静地待着，我就背着杏儿跟着他，一起前往百里外的小县城，那里是这个男人的老家，以后我们也将会在那里生活。

一路上都没异常，他询问我一些事情，我都是照实回答，慢慢地他对我也没了戒心。

只是即将到他老家的时候，他看我饿了，就说让我等下去买点吃的，买了两个烧饼。

我正要吃的时候，听到筐里传来极其细微的动静，我知道杏儿也是饿坏了。

正想着怎么要把饼给杏儿的时候，他起身说去方便，腿正好撞到了筐子。

杏儿从里面滚了出来，当时我懵了，杏儿也懵了，他也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当即跪在地上给他磕头，说大哥，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实在是没有活路了。

求你可怜俺们母女一下，我就是当牛做马也会报答你，求你千万别扔掉孩子。

杏儿也哭，抱着我可怜兮兮的看着他，说叔叔，我吃的不多，还能干活，你别把俺跟俺娘分开，求你了！

他的脸色显然有些难看，但并没有冲我们发火，而是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如实相告，说因为带着孩子没人肯买，所以那老板才会说是黄花闺女的。

他沉默了挺长时间，我抱着杏儿等待命运的裁决，不知道我们娘俩会如何。

大概一刻钟吧，他起身看向远方叹了口气，我当时已经绝望了，心想我带着杏儿指定要再次流浪，只是不知道我们娘俩在这种世道能活多久？

没想到他并没有赶我们走，而是跟我说继续赶路吧，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们娘俩。

我喜极而泣，拉着杏儿给他磕头，心中也对这个男人多了几分信任和好感。

可能有人根本想不到，说饥饿和困境怎么能让一个人失去基本的礼义廉耻？

说这种话的人，一定是没挨过饿，也不知道饥寒交迫、随时会死是什么滋味。

为了一口吃的，将自己嫁给陌生人，或者用身体换一顿饱饭，在那个年代太正常了。

当人生命都保不住的时候，谈什么礼义廉耻都是瞎扯，没人会觉得廉耻比活下去重要。

他确实是个好人，我带着杏儿跟他回了老家，他老家还有父母和妹妹，虽然家里的父母不太满意我带着孩子，却也没有说什么，而且杏儿特别懂事，让他父母看着都心疼。

我和她过起了日子，平时家里的活都是抢着干，以此来报答他没有将我们娘俩丢弃。

就在我嫁给她的第二年，我怀孕了，同时山河换了颜色、人民当家做了主人。

我们家里分到了田地，整个村子都是喜气洋洋，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盼。

没有牲口，他就自己当牲口，我陪着他在前面拉犁，硬生生耕好了地。

我们却一点不觉得辛苦，反倒是觉得很高兴，浑身都是用不完的力气。

就这样过了几年，虽然依旧贫困，却能吃饱肚子，我还给他生了儿子。

那是57年还是58年呢？我们从地里干活回来，杏儿正谨慎盯着我们门口的男人，那男人的背影看起来很眼熟，只是我有些记不起来是谁。

当他转过头，我看到脸上那颗痣，顿时惊慌失措起来。

为什么他还活着？他不早就死了吗？

这个人就是当年被抓壮丁的冬生。

我曾经是他明媒正娶的女人。

他看到我也有些激动。

想要拉我，我赶紧退后几步。

此时两个男人见面，氛围自然不会太好。

我缩在角落不知道如何处理，杏儿蹲在门口不敢吭声。

两个男人谈了很久，他们谈论的话题是我的归属权问题。

我心里很想说我要留在这，可这种情况根本没我说话的地方。

最后冬生重重叹了口气，单膝给他跪下行了个礼，就起身去抱杏儿。

杏儿吓得哇哇叫，我也顾不得什么，冲过去把杏儿抱在怀里，恳求地看着他们。

他的眼里露出不忍，而冬生也是特别的为难，说让孩子跟我走吧，我是她亲爹啊。

我和杏儿抱着头哭，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但我知道杏儿是我的命，给了我就没命了。

冬生劝了几句，见我不放开就去拉扯杏儿，他还要带着杏儿赶路，不想耽搁太长时间。

这次他也不忍了，出手拦住冬生，说孩子跟你走，她的半条命就没了，要不咱再商量下？

冬生也满脸为难的说，大哥，我已经很让步了，媳妇我留给你，孩子你不能也不给我吧？

杏儿，你也十多岁了，你跟爹说，你想不想跟我回去？爹走了这么远寻你们，不能哪个都没有啊，那爹怎么活？

我无话可说，只能抱着杏儿，他在中间咬着嘴唇不吭声。

最后冬生着急了，说两个我必须带走一个，你们说怎么办吧。

他沉默了许久，才用沙哑地声音说，不行你就跟他们回去吧。

我当时没反应过来，等明白之后立马死命的摇头，我与冬生十年没见，早就没太什么感情了，这些年跟他在一起，也早已习惯他是靠山，绝不可能再回去的。

冬生怒火冲天，咬着牙就掏出了刀子，说既然这样，那就都别好过。

我拉着杏儿跪下哭，求他放过我们，杏儿长大以后会好好孝敬他的。

冬生还是要强带杏儿走，他再次拦住了，说兄弟，咱再商量下吧。

然后就准备好酒菜，让冬生在这住上一晚，俩人喝酒聊到深夜。

第二天我和杏儿醒来，冬生已经走了，他说就安心在这呆着吧。

我问是咋处理的，他只是笑了笑，后来我才知道他给了所有钱。

冬生后来也来过几次，都是来看杏儿的，杏儿长大也认了他。

他俩还是会喝酒，聊天中我知道冬生已经再次娶亲了。

是用当初他给的钱娶得媳妇，还已经生了两个儿子。

我总算是松了口气，这次算是能够放心了。

我经常也会跟杏儿说，你爹给你的是命，而她给你的是活命。

若是当年没有被他买下，我们娘俩的尸骨可能都早已腐朽。

所以孝顺他是应该的，虽然他从来不奢求我们对他有多好。

善良和爱情是两个互相牵引的绳子，很容易就能走到一起。

感谢他给了我们活路，也感谢我和杏儿选择了他。

一切都是那么好，一切都是那么合适。